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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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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格

在这件事上,好像谁都不应该受责备。 ——题记

最近一直再想着去写一篇文章,可是到动笔之后却没有再往下的动力,可能是难以启齿吧,也确实,这,不是一件值得去写的事儿。

儿子摔门而去那天我刚从那倒霉的高粱地回到家,往日极具文弱气息的他在那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多出的是斩钉截铁的决意和一言不发的沉闷,他没有和我对视,可是这不长的时间里我每一秒看到的却都是他失望的眼神。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所以只是呆呆的站在后门的门槛牙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清楚屋子里吵杂的声音,我只是静静的杵在那里,那一刻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脚底下的黑洞随着聒噪的气氛渐渐的扩大,拉着我慢慢往底下凹陷,软绵的触感让我觉得好像身体里的某个不知名的器官也在随着我的下落正在慢慢的瓦解。“不送是吧,我知道了”儿子强硬的口气猛然把我拉回现实,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血刺,我咳嗽一声。而后是儿子毫无保留的转身,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恍惚的记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拖着行李箱,那个我修过的拖轮在灼热的水泥地板上摩擦出轰隆的声响,一声一声的抨击着周围燥热的空气,身边女儿气急败坏对着那团漆黑的身影呵斥着,妻子面色苍白,口里念念有词。那天阳光强烈的厉害,我眯着眼,看着儿子的背影被散发的蒸气渐渐模糊,直至消失。最后周围的空气恢复到原有的密度,我大口喘着气,身边的人眉头紧皱,嘴里发出“呲呲”的叹气和咬牙切齿的“咯咯”声。我慢慢的走向门口还在冲着电的电瓶车,摸了摸把手,强烈的触感鞭打着我的每一处神经,最后这种感觉在身体的某一处汇聚成一个点,然后突然爆裂,强大的冲击感刺穿心脏,留下一个漆黑的缺口往外淌着一种灼热的液体。这一切,原来不是我在做梦。眼前的热气变成浊雾,身后的灼烧感也愈发强烈,我,芒刺在背······

一路上我都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是顺着他吗,还是强拉硬拽?我不知道。周围热气飞腾的风疯狂的扎在我的脸庞,刺进我的眼球,再灌进我的鼻腔。而这一路的矛盾,止于当我再次看到他。他,已经走了好远的距离了,我机械的叫着他的名字,他流露出不情愿还带点烦躁的神情,依然的,他没有和我对视。我把这沉重的行李箱拖上车,他顺势坐上车,有那么一秒我是想转头,把码力扭到最高往回就冲的,可是我知道此刻的他是什么都可以做出来的,这点我是很清楚的。一路上我尽量把速度控制的最小,我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可是,后视镜里的人只是别过头望着两边葱绿的稻田,又或者,是看着,更远的地方······我转着弯子,可是这该死的客车却还是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我停下车,慢慢的把行李箱从车上缓缓放下,静静的递到他的手边。“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冷静下,好好想想吧”可嘴边的话出口却变成了“什么时候累了就回来休息会吧,我们······” “······” 一阵沉默过后,他转身上车,只留下一个字——嗯。干脆利落的让我恍如隔世。我长呼出一口气,而司机此刻也像是夺命的无常,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买一瓶水,还没有多说几句叮嘱的话,他就已经在我身边消失了。周围的声音一下子静下来许多,我坐上车,拧开开关,在车启动的那一刹我甚至有种错觉,就好像是每次的电话让我接他回家,我早早的到车站,然后候着。可是这一次,我知道,这一切···已经不能回头了。

车子,在半路没了电,火辣的焦阳在此刻也暗淡了不少。推着推着,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恨,我们一辈子都在为他想这样不对吗,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一己私欲来惩罚一家子的人,可是很快的,转念一想,其实恨得应该是我自己,我没能把他养育成一个坚强的人,甚至说没能把他教育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溺爱,让他脆弱且不堪一击,直到最后他养成选择逃避和爱哭鼻子的恶习······此刻的我像是被绑在解剖台上的白鼠,无情的被一种叫做良知的东西割的体无完肤。青葱的香樟树上一种不知名的鸟啼叫两声过后,然后朝着烈日撞过去。我把头转向远处的稻田,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也在看稻田的他眼神中的那一抹暗淡的光。或许,我们谁都不应该被恨。天命——这一刻,我尤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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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熬了两个月过后,我还是决定一走了之。那天的天气燥热,灼热的焦阳把身下的影子拧成一团模糊的黑雾,身后姐的声音急躁,发出近乎嘶吼的尖叫,这样的她我这辈子都不曾见过。我没有转身,低着头只是看着脚底下的这团黑雾,拖着箱子一步一步的往路的尽头走,天气炎热的厉害,很快的,汗水便沿着额头往下滴落,灌进眼眶里,洒在镜片上,然后滑到脸颊,胡乱的落在已经浸湿的衣服上,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燥热的风和着拖轮的轰隆声形成一道冒着热气的龙卷,而我,就置身中心,身肢被蒸气熏得红肿,最后被风刃割的血肉模糊,猩红的肌肉暴露在灼热的气流里,像是被无数根银针一阵乱刺一般,急躁的厉害。不久之后,身后传来一阵不应景的噪音,随后那个男人只是把我的箱子抱上车,示意我上车。一路上没有一句话,我只是看着路的两边,浸湿的衣服贴着身子,我稍微调整,没有看他。我不知道我在看些什么,可能我只是想把我无处安放的眼神放到一个不那么尴尬的位置,远处是一座已经废弃的小学教学楼,我看的入神,或许眼里也流露出一点暗淡的光,我不知道。

不久后,那个男人把我的行李箱递给我,随后我上车,汽车没有给我冷静的机会,带着我一路飞驰到中心车站,然后我买票进站,动车再次呼啸,我就已经到了这儿——W市。

我潦草找到位置住下来,隔天晚上,以至于未来几天都有或熟或假的人给我打来电话,他们斥责着我的任性和不懂事,言语里带着或多或少的自大和狂妄,说着恨铁不成钢或者类似的辞藻,讲述着别人或好或坏的故事,教我做人的道理和应有的举止,带着一副好像是活过几个世纪的口吻,训斥着让我好自为之,提醒着我所欠下的债和伤过的人,让我背着内疚和自责痛苦下去。或是一副高傲的语气,笑着跟周围的人说我犯了多大的错。他们说的对吗,是的,他们说的永远是对的,这个道理我是打小就知道的。他们的故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也不想追究。目前的我只是一心的想自己完完全全的推向一个不仁不义的地步。而以后的事我是不做考虑的,或许我开始要把这种自我放弃的方式来视为一种活在当下的理由,我,真的挺会为自己找借口去挣脱痛苦的。而在过后的几天里,我也没有去找过工作,只是窝在这里成天以打游戏来逃避现实,可是我真的很庆幸我身边的朋友都很真实,他们找我喝酒,和我说着他们的故事,那天他们喝高,一个朋友对我一阵痛斥,最后,他搭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说“只是你,千万不要你也变成这样······身边也就你还有点生机了。”他吞吞吐吐的对我说着,此刻我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起到的作用,只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或许还被烧的通红。这几句话像是重重的巴掌,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我的脸上,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压抑的一面,那天晚上朋友把他送回家,我自个也打着借口回到了住的地方,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胃里翻滚流体的气味刺激着鼻腔,促使着眼眶被翻涌出一阵热潮,我空洞的盯着晕白的天花板,我,还保有生机吗?很快的,我便有了答案······

后来呀,我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出租屋,又在另一个朋友的介绍里找到了工作,每天都沉浸在工作给我带来的繁忙中度日,我一直觉得还不够忙,所以索性就揽了属于或不属于我力所能及的事儿,可是不幸的是朋友在不久后就离开了公司,这让我一度陷入自责,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错在于我,或许我就不应该到这儿来,又或许她就不应该帮我。而这二十几年来,我好想一直都没有得到独立的机会,我不确定我内心是不是真的想独立的,可能也只是说的嘴上的功夫,这种感觉说实话挺闹心的,你想急着去了解你眼中的这个世界,一心想去适应或者改变这个世界,可你甚至都不了解你自己,挺讽刺的······

工作之后的我不再显得消极,多出的是对生活的憧憬和活力,我保持着对这个世界应有的善意和良知,只是我不再主动和家里联系了,这块石头一直悬在我在盲点,我尽量不去向它靠近,或许我还是心怀感激的又或者是心存内疚和自责······只是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身体里的那个浑身恶臭的人就开始肆意猖狂起来,他借用这我的身体胡乱的去做着脏乱的勾当,见着我死也不想见的人,喝着令我头痛又恶心的浊酒,而枕边,也睡着我不认识的人。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当地面的落叶随着风刮出沙沙的声音,阳光照进卧室时,他便褪去锋芒,变得乖巧而可亲。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对夜晚的记忆是模糊的,我不知道是大脑的自我保护还是记忆挑选的结果 ,现在的我,说实话,有时候我站在镜子面前我会花很长时间才能看清镜子里的这张脸,然后好长时间我才能缓过神来。

事发过后我喜欢上了爽朗的寸头,尽管我颧骨突出,前额稍宽。我抛弃了干净的下巴,续上了短短的胡渣。我开始习惯每个晚上买一瓶啤酒,也没有别的意义,我只是开始对仪式感渐渐重视起来。我开始每天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闲暇时光更多的是嗜睡,我慢慢对绘画失去兴趣,我渐渐开始享受工作带来的繁忙和无趣。我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一点我自己都能发觉。我开始变得堕落,这,是显而易见的。

周日那天,我陪着朋友出来吃饭,和她聊了很多,当然也是第一次和她说起这件事,她说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样的话,说完后隐隐的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我有点可笑,一心求着别人的安慰却从不主动地去解决问题,也是很符合我。不同的是,那天过后,那个借着我身体的人好像从此就不见了一样,我没再觉得自己散发的恶臭,我甚至清清楚楚的记得每天晚上发生的事,做的梦,和见过的人。我不再对着镜子发呆,我还是会享受生活带来的种种,只是不再自我安慰和欺骗了。我开始理解那些所谓的随性的人,我开始对那些豪放的人表示可怜,我对这个世界逐渐清晰起来,可是家却越来越模糊,甚至是现在接到电话都会变得诚惶诚恐。我不知道我还在犟个什么劲,我只是···怎么说呢,用《人间失格》里的一句话说来就是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偶然间听过一个电台,大概的意思就是妈妈问小女孩对于死亡的看法,其中最令我深刻的话是这样说的“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去,我也知道会有新的生命来代替你,但是我就是不希望你比我先死去,要是,先出生的是我那该有多好呀······”是呀,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身为父母的是我就好了,那我就不会对他们亏欠这么多,以至于到现在和他们多说一句我都觉得我是在制造更多的麻烦和包袱,他们多给一点关心你都会觉得是一笔庞大的债,“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可能就是这样的体验。我这半辈子,尽是可耻之事,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总得面对现实,每天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还活着,这样就好了,债,是可以还的。我不能因为怯懦所以逃避生命,我应该持有一种生的骄傲感,然后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

“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一切都会过去的。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